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臨別告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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臨別告白

火勢如此兇猛,這樓裏的人哪裏還有的活?

話雖如此,牛大力還是穿上防火衣,拿著水袋、灑子和鐵錨準備冒險進去找一找。

一陣劈裏啪啦的聲響後,九層的一側立柱被燒斷,沈重的屋頂重重落下,被砸碎的木條帶著火花四處紛飛,內裏一下子湧入大量的空氣,本就興旺的火苗“蹭——”的一下直沖天際。

將傾大廈中突然沖出來兩個人!

牛大力定睛一瞧,竟然是宣威將軍的女兒和平原伯家的小公子。

他瞬間覺得後怕,只恨自己怎麽沒有再早來一刻。他三兩步跑過去,將小姑娘翻來轉去的檢查了一番,好在除了滿身黑煙和熏得發紅的臉,並沒有受傷。

牛大力將兩人帶到林司業身邊,臉色不悅:“起火原因末將一定會查明,至於這兩個孩子為何被困在樓裏,司業恐怕要給梁將軍一個交代。”

姜循禮立馬指認了蕭訓:“是大皇子謊騙我們過來領書,原本會被困在這兒的是二皇子,他可以作證。”

蕭詡縱使再懦弱,此刻也知道該如何應答了。他諾諾地縮在人群中,像是被嚇壞了:“對,哥哥想把我燒死在這裏。”

事情變化太快,遠遠超過了蕭訓能想象的範疇。他不明白,他只是不滿意母親說得要他娶梁疏秀,略施小技,怎麽會變成如今這般縱火殘害手足。

“我沒有!我沒有!”蕭訓叫得聲嘶力竭,他隱隱約約感覺風雨欲來,大堤將決,但他除了無力的申辯,竟無一處使得上力氣。

姜循禮把雲岫回到家時,她已經燒得迷迷糊糊。

雲岫從火場裏逃出來的消息早就傳回了將軍府,但無人知道雲岫還中了迷藥。宣威夫人在門口等著,從姜循禮手中接過燒得滾燙的雲岫,又是驚怒又是心疼。

姜循禮向她講述了事情的前因後果,自然是隱去了他放火的那段,惹得宣威夫人恨不得立馬提劍進宮殺了蕭訓。

“小小年紀,竟然能做出這種腌臢事情!”

“想娶我家女兒,他也配!”

宣威將軍知道之後也是氣得渾身發抖,他心疼女兒,又得穩住沖動的夫人,心下異常惱恨,這蕭訓是既下流無恥又頭腦簡單,這樣的人生在皇家真真是惡心至極。

好在雲岫吸入的迷藥不多,請大夫來看了,說是忍過這一夜便好了。

姜循禮將人送到後一直沒有走。

宣威夫人面色凝重,女兒中了迷藥的事情實在敏感,如今兩人相處不錯,但還未曾提起那娃娃親,姜循禮一直待在這兒實在不妥,便委婉地叫他回去。

“循禮今日也累了,早些回去休息吧。”

“我就在外間等著,現在回去我不放心姐姐。”姜循禮眸光清亮,讓宣威夫人不由得懷疑是不是自己思慮太多。

姜循禮坐在外間的軟塌上,閉目養神。過了一會兒,他突然睜開眼,將屋內的暖爐滅了,又將窗戶打開,深秋的夜風帶著凜冽的寒意,他被吹得靈臺清明了幾分。

他想起剛剛在馬車上,雲岫非要抱著他聞他身上的味道。

難道他也吸入了迷煙?

雲岫覺得自己在一個熱鍋裏被煮了半宿,她醒來時渾身濕漉漉的,除了全身無力,其他癥狀已經消失了。

窗外有隱隱的天光,大約到了寅時。

宣威夫人和桃夭在她的床邊伏著,兩人都累極了。

雲岫悄悄掀開被子,躡手躡腳地來到走出房門。

“你醒了?”

雲岫自覺沒有發出丁點兒聲音,卻被黑暗中的那個人捕捉到了。

這人竟然沒有走?

雲岫壓低了聲音:“你怎麽在這兒?”

屋內昏暗,只有那雙清亮的眸子熠熠生輝,他瞧著雲岫沒有大礙了,松了口氣,“我擔心你……你昨天……”

思及昨天的事情,雲岫面紅耳熱,急忙打斷他:“昨日的事情......你就當沒有發生過,好不好?”

雲岫手足無措之時,姜循禮卻是鎮定自若,他一雙眸子定定地看著雲岫,眼底眸光深邃,幾不可察地略過一抹灼熱的光亮。

“疏秀,你喜歡我嗎?”

“什麽?”

“我很喜歡你。”

雲岫能感覺到姜循禮對自己不一般,她不知道這感情從何而起,但他的一言一行讓她無法忽視掉他的心意。她以為這只會是藏於心底的一分懵懂好感,但此刻,姜循禮將它宣之於口,讓她猝不及防。

看著那雙亮若星辰的黑眸,她斟酌著開口:“循禮,你也看到了,我身上有許多秘密,我沒有資格想這些。”

姜循禮沈默了片刻,雲岫心中晦澀不堪。前世今生,她第一次被人這樣認真地說著喜歡,縱然她的心腸再冷,心意再堅定,還是因為這份愛意而動容。她忍著酸澀,認真地對他說道:“你真的很好很好,是我……”

姜循禮忽然溫和一笑,眉眼間盡是溫柔,他伸出手臂虛虛地抱了她一下:“沒事的,我都知道。”

“我過幾日就要回東都去了。”

“是因為……”

“不是的,母親身體不好,我需得回去侍疾。”

盡管在他計劃之中,姜循禮還是覺得心頭酸澀,他迅速地低下頭,輕嘆一聲:“姐姐,你要好好照顧自己。”

——

宣威將軍梁一、潛火兵營牛大力、國子監林司業,三封參大皇子蕭訓的奏折送到魏帝眼前,魏帝大怒,怒斥蕭訓不仁不義,無禮無智,罰他禁足在宮內,還連累的蕭訓母妃被斥責教子無方。

雲岫知道,她和姜循禮,甚至是藏書閣,在魏帝心中都無足輕重。

真正觸碰到魏帝底線的,是蕭訓想要燒死蕭詡的念頭,魏帝剛剛手刃背叛他的胞弟,他決不允許兄弟鬩墻的事情發生。

蕭訓被禁了足,雲岫在國子監的日子過得舒坦了許多。

寒衣節將近,姜循禮也定於那日啟程回東都。

寒衣節又稱冥陰節,是魏國人祭奠先亡之人的日子。

鬼節又逢初雪,魏都裏的祭紙燒出的灰燼飄散在灰蒙蒙的天空,那是無數對逝去之人的繾綣思念。

又到雪天了啊。

雲岫伸出手,一片潔白的雪花緩緩落在她的掌心,微涼的觸感後融化成一灘小小的水漬。

潼安鎮的人只剩下了她和白婉,她二人又身在將軍府,自然沒有理由去祭奠。雲岫苦笑,母親那潑辣的性子,她都能想象到會如何罵她這個不孝子。

“你這個沒良心的小丫頭,那麽多豬頭肉白餵給你了,寒衣節都不知道燒點東西來!”

“娘親,你先過段時間苦日子。”雲岫往虛無的雪天伸出了手,仿佛能觸碰到娘親那張鮮活生動得臉,“再等等,等我報了仇,過幾年我就去陪你。”

“想什麽呢,這麽入神?”姜循禮來了,他脫下兜帽抖了抖,一層薄雪自他衣服上落下。

“你今日不是回東都嗎,怎麽來了?”

“你個小沒良心的,都不肯去送我,我只好自己來了。”

小沒良心的,這是雲岫娘親常常說她的口頭禪。雲岫聽他說起來覺得格外親切,忍不住莞爾一笑。

姜循禮在魏都的這段時間幫助她許多,她心存感激,原本他回東都她肯定是要去送他的。可前幾日那晨光微熹中無疾而終的表白,讓她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,幹脆就閉口不談要送他的事情。

姜循禮倒是坦然的很,他拿過一只包裹遞給雲岫:“喏,走之前再送你一份禮物。”

雲岫接過包裹,打開一看,是那本姜循禮從藏書閣中帶出來的孤本《鬼谷子》。

“送我這個做什麽?”

“這本《鬼谷子》講得是縱橫捭闔的謀略之術,也可以說是揣度人心因人施策的為君之道,若皇子得之必然大有用處。”

姜循禮意味深長地看了雲岫一眼,雲岫默默將書攏入袖中。

書被拿開後,包裹中仍然是鼓鼓囊囊。雲岫翻開一看,頓時傻了眼,竟然是一堆黃紙折的衣物。

或許西風知我意,憐將黃紙做寒衣。

這黃紙衣物是用來祭奠,在寒衣節燒給先亡之人作禦寒衣物所用的,如何能用來送人?

“這是?”

姜循禮解釋道:“我前陣子瞧見你和桃夭折柿子燈,看你對折紙技藝頗感興趣。今天看見一個老婆婆在賣這些小衣服,做得甚是精巧,便買來送你。”

雲岫哭笑不得:“你知道這是寒衣節燒給先人的祭品嗎?”

姜循禮“啊?”了一聲,懊惱道:“我只顧著看這些折紙精巧細致,不曾想竟是這個用途,我拿回去吧。”

“別。”雲岫摁住那包黃紙衣物,“這東西你帶回去也不吉利,既然是祭品不如燒了吧。”

雲岫叫來白婉,將那包黃紙衣物在院中的柿子樹下鋪開。她二人跪下往潼安鎮的方向磕了三個頭,掏出火折子將它們點燃。

黑色的灰燼上下翻飛,與飄搖的雪花糾纏在一起,籠罩在這一片小小的天空,久久不曾散去。

雲岫眼眶酸痛,在心中暗道:“娘親和潼安鎮的鄉親們快來領寒衣,有很多呢,別凍著了。”她扭過頭看白婉,白婉垂淚欲哭,但她明白此舉不合時宜,生生憋住了,只留幾聲細小的抽泣。

姜循禮陪她兩人燒完紙,低聲道別。

雲岫心中突然湧上了一陣心痛,她前途未蔔,不知還有幾年可活,姜循禮回東都侍疾,短時間不會再回來。

也許此次離別,便再無相見之日。

“循禮,你可有什麽所求之物?”

姜循禮深深看她一眼,雲岫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,無奈一笑,有些後悔自己在沖動之下問出這樣的話。

姜循禮眼中波光流轉,悠然笑道:“只求你以後,若有怨我那天,能記得我半分的好。”

雲岫不明所以,只當他是在開玩笑,滿口答應。

——

宣威夫人來豈不妙齋送吃食,看見柿子樹下那一灘火燒後的痕跡,在雪地上黑白分明,格外明顯。

蘭苕向她講述了今日姜循禮帶黃紙衣物的前因後果。

宣威夫人皺了皺眉頭,說道:“循禮這孩子,平日裏做事穩重的很,怎麽連這黃紙的用途都不知道?做下送人紙衣這般冒失的事情。”

雲岫安慰了幾句“不知者無罪”便將這件事敷衍過去了。

她瞧著那堆灰燼出神,忽然輕笑起來。

姜循禮這樣見微知著的人能不知道寒衣節燒黃紙?不過是借口,好給她送些祭品來祭奠母親罷了。

想來姜循禮也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世和動機。

蕭澈試探她時她覺得膽戰心驚,但此刻,她對姜循禮的察覺卻沒有絲毫的張皇失措,直覺告訴她,她可以完全信任著這個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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